父亲与我---怀念父亲

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19-12-23 22:03:37

     今年是父亲百年诞辰,日前写了一篇回忆文章,文中引用了父亲自己的诗句“不问家事常如客,爱读诗文却学林”。关于诗文,润和在其《郭普先生》一文中如是写道:“先生写旧诗,作品不多,时有佳作。《中华诗词选》及《陇上吟》等书收有其诗,内容多是河西景观与治沙造林。先生把诗作为遣兴抒怀的主要方式聊以自娱。”我也读过一些父亲的诗文,我在这里要说的是“不问家事常如客”的父亲。

  父亲1948年任甘肃省张掖农校校长,中国科学院治沙队于1959年4月,在甘肃省民勤县西沙窝设立了民勤治沙综合试验站,父亲于1961年调往民勤治沙综合试验站任学术秘书。从此以后,父亲就开始了治沙造林的历程。1981年甘肃日报曾刊登过一张父亲的照片,题为治沙人,父亲觉得这一称呼很是得体,随后便常自称--治沙人。

   沙漠在世人眼中总是极度干旱,寸草不生,但是,每次见到沙漠甚至提到他,我都感觉很温馨,我出生在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交接地的民勤,年少时便在沙漠的生活。余生也晚,兄弟姐姐七人,我排行老末,算上我大妈生的姐姐,哥哥,我是我们家老九,中国过去常把老师叫做老九,如今,几经周折有回归讲台做了一名教师,是实至名归啦。我的出生,对于父亲也算是老年得子,在中国一般老年得子是比较喜庆的事情,,我的出生那是一个很大的累赘。据说生下不久,,神州肆掠,家里准备把我送给治沙站附近农村的一户人家,如是,也许此刻我在某个工地亦或者是在西北某个村子里打麻将。临近送人,他们来抱我的时候,母亲突然不舍,咬牙将我留下,苦难中将我养大。

    我出生时,,老百姓六神迷乱,知识分子更是在劫难逃。治沙站的科研秩序乱了,专题研究停了,试验地良种圃毁了。父亲也、,关“牛棚”失去了人身自由,后来我们举家被下放到距离治沙站160公里以外的农村,我的童年便是在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”的农村度过的。我貌似在上小学前,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。七十年代初的某一天,母亲带我去县城,看望在那里编写《民勤人民战风沙》一书的父亲,那时,父亲住在县政府,里外两间房,一间工作室,一间卧室,我对这些以及父亲的形象很模糊,唯一记得清楚的是,去政府大院上厕所,大吃一惊,政府的厕所居然比我们农村很多住家都好,此事终生难忘啊。


    再一次见到父亲,我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,,,全家又回到了治沙站,记忆最清楚的一件事,父亲和另一位治沙老专家施及人伯伯赶一驴车来县城接我们,东西和人不能同时拉,他们只好一人赶车,一人看守东西,先把人送出数公里,然后再来拉东西,如此往返数次,我们由四十公里以外的县城到了治沙站。
    而后,父亲继续他的工作,后当站长,几乎忙得不可开交,我们家就住在治沙站,父亲因工作之故,经常熬夜,于是在办公室支了一张床,常常通宵达旦,同时,经常出差,我和父亲见面以及交流的机会,就是每当吃饭的时候,我去办公室叫他回家吃饭。父亲走路很快,且绝不左顾右盼,我是常常跟在后面小跑,能喘气就不错了,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。
    记得
我上六年级的暑假,我们家要在县城修房子,哥哥姐姐们都在县城,母亲也去了城里,其时,家里养一只老母鸡正在孵小鸡,需要21天,我便跟着父亲留在治沙站,我的任务是看守老母鸡,每天父亲下班带我去食堂吃饭, 某一日,未见父亲回来,我是着实紧张了一番,后来同站的叔叔告诉我,父亲出差去省城兰州开会了,父亲出差居然把家里的给我忘了,食堂饭菜票也没有给我留下,好在是一个单位,大家相熟,那些日子,我就在家里找点吃的,去食堂赊账吃饭,直到老母鸡孵出小鸡,我母亲也回来了,父亲出差回来,母亲责怪,他哈哈一笑,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我。

    上初中以后,我去了县城的一中,住在我二哥家,每周回一次治沙站,几乎和父亲没有任何交流,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学习,父亲几乎把一生的心血都放在了他的工作上,如自己的那句诗句“不问家事常如客”。

    那时的我们上学很是轻松,貌似也没有什么家庭作业,我们在农村的时候,我放学回家的主要任务是铲草,我们家每年养一头猪,几只羊,还有鸡,猪羊要吃草料,这个任务是我上小学时期的主要工作,学习也没怎么在意,只是,后来去治沙站以后,我三姐问我学校之事,大吃一惊,估计学习之差出乎意料,我三姐,精明能干,上个世纪八十年之初,曾荣获“甘肃省三八红旗手”,“新长征突击手”称号,于是,一个假期严令我学习,做作业,在“突击手”的严格要求下,我突击了一个假期,后来,考初中居然得了全公社第一(现在称乡)。后来,我认真思考了,我一生认真学习也就是这一个假期。

     记得,上高中的时候,治沙站经常来外宾参观,有日本客人送我父亲一个手掌大的计算器,此物在当时人们的眼里那是神器,后来我不知怎么拿到手了,估计是偷的,拿去学校招摇,那几天着实风光了一番,可是,好景不长,计算器丢了。这简直是天大的事情,起初几个好友一起分析破案,最后实在没办法,就帮我想办法筹钱,我隐约记得那个计算器是45元,这在当时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。我们几个学生哪来钱啊,后经别人指点,收集废铜烂铁可以卖钱,我们一起使出八般武艺,拾加偷,开始卖废铜烂铁 ,后来发现铅更值钱,而一般的废旧工业电池里面可以烧炼出铅,记得我们几个去校办工厂偷了几个废旧工业电池,在我哥哥家的厨房里,用铁簸箕烧炼,那几个月惶惶不可终日,如此凑了不到十元,后来,父亲知道我把计算器丢了,他说他忘了,并未责骂我,我当时的心情是五味杂陈啊,现在想想,世上无难事,只要你能忘。
     其实,那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情,有一年假期,我和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,父亲见我说:“人家在学习考高中,你怎么一天到处玩,也不学习啊?”我说:“我已经上了高中了啊 。”父亲哦了一声便径直走了,留下风中凌乱的我,没有一点成就感啊。实际上我那时已经考上了民勤县的重点中学一中。

    父亲对我的学习,没有很高的要求,对我也没有什么大的期望,总觉得有份工作即可,高考时,我姐姐告诉我,父亲说考不上就算了,那时林业厅办了一个饭店,我如果考不上就去饭店当服务员吧。我笑说,我要给他们当经理。高考那一年,我们家也搬到了兰州,我每天晚上在家里学习,那个夏天,射雕英雄传热播,我和父亲每天必看,,第二天是数学,数学一直是我的心头大患,晚上看电视到十点,还没有播完,我是痛苦不堪,思想剧烈斗争,最后,还是决定回房间看书,临阵磨枪一把,于是我起身回房间,父亲发现我中途居然走了,好奇问我为什么不看了,我说;我在高考,明天高考数学;父亲哦了一声,感觉没什么一样,继续看电视去了,想想今日,一个孩子高考,全家如临大敌,确实有点不可思议。
    考完估分我觉得没问题,我那时特别想上新闻系,一心想去北京--中国人民警官大学新闻系,报志愿的时候,父亲觉得母亲有病在身,我是母亲最疼爱的幼子,上学不宜太远,让我留在兰州,我一向喜欢乱跑不喜居家,所以,干脆报了离家较远的西北师大。开学那天,正好父亲坐车去乡下,顺道送我到师大门口,父亲对我只说了一句;“当老师好,简单”。

     渐次长大以后,也经常和父亲聊天,父亲有时也推荐一些书和文章让我读,记得,在上大三的时候, 武侠小说正盛。有一次回家,夜半未眠,苦读古龙大侠之宏著。正看至小李飞刀将要出手之际,同样未眠的父亲推门进来,如此紧要关头,吓我一身冷汗,未及回过神来,父亲递过一本『小说月报』说:“看这篇小说”。那便正是谌容的《散淡的人》。

  也是那个夜晚,父亲也给我讲了他的许多旧事。其中最为有趣的一件是,父亲年轻时,一次去买了两瓶香油,提着回家,一不小心一瓶掉在地上打碎了,他头也没回就走,路旁一人,见之不平就说:“这年轻人,油瓶掉了也不看看”,父亲答道:“油瓶没碎我当然要看.它已经碎了我再看它干嘛”。 

   故事是否真伪,已无法考证,其义不言自明,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,就不要再劳思费神,由它去吧,要以平常之心待之,干以后的事情要紧。 


    同时,父亲还说:“人的一生不一定要想着干什么大事,但是,一定要干点有意义的事,要有为有不为,知足知不足.做人散淡一些,什么事情都要看得开,做事要认真一些,凡事要从小处做起”。

       

    可是, 在这样一个浮华的世界,求一份散淡是何等的不易,多年以来,我弃教职去经商.弃商海而留学,如今回归讲台,历经了诸多,总觉得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 物喜物悲之时依然多多.做人未必散淡,做事却散淡了.如今, 父亲已经做古。每每想起父亲,愧在心头啊。 


发表
26906人 签到看排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