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葫芦河》2017第4期靳艳:一瞬便是永恒(外二题)

一瞬便是永恒

重诊区里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，偶尔有一两个人从楼道走过，也是显得那么神色匆匆，我看见舅舅的床位是空着的，窗台边还放着导流管、针管、测血压用的带子，却唯独舅舅不在了，舅舅，你在哪？

舅舅，舅舅……你能听见我喊你吗？你可知道，为了再看你一眼，我紧张得从楼梯摔下去了，但当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，你已被送进了太平间，任凭我怎样哭喊，你还是不答应我，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们，再听不见我喊你的声音了，舅舅，你别走，别走好吗？你走后，你三岁的孩子怎么办？舅妈怎么办？最疼爱你的姐姐心都碎了，眼睛都快哭瞎了，他们泣不成声，不能言语，你知道吗？你先别走，让两个孩子看看你，他们还在学校呢，还等着你接他们回家呢，你为什么不等等，我可怜的舅舅。一瞬真的就是永恒吗？

舅舅，近来常常想起你，就连做梦都是你，那晚梦见你身上插了好几处管子，空洞的双眼不知道看向何处，微弱的呼吸在释放着一声声的叹息，我被你的病情和巨大的悲伤所吞噬，泪流不止，你一把拉住我的手，还对我笑，好像恢复了到了往常，好几天都没开口说话的你，却突然对我说：“狗娃，我没事，在这念书离家远，你周末了来我家，别生分，没钱花了给舅舅说。”我从你的笑容里得到了莫大的慰藉，仿佛看到寒冷冬月里的一缕阳光，醒来后，虽知是梦，还是忍不住那强烈的隐痛，继续啜泣了很久，枕巾全湿了。两天前打电话给我妈，她说你的病情好转了，我心里舒畅了好多，这几天学校里太忙了，我每天盼望着、盼望着周末的到来，我就可以去医院看你了，可是，舅舅，今天才星期四，还有一天我就可以看见你了，你为什么不等等我，舅舅，你知道吗？当我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显得那么淡漠，就连平常看书到动情之处都会偷偷抹眼泪的我，在这一刻却是如此平静，奇怪到哭不出来，我不相信一直年轻能干的你就这样走了。

舅舅，你别走，你走了，我周末去哪里找你？你走了，再也没有站在学校大门口接我去你家的人了，我的学校与你家的距离是近在咫尺，自从上了大学后，你让我把你的家当成我的家，你对我平添了额外的疼爱，你总说我的学费比较贵，说我爸妈老了，干不动活了，你说我的生活费你来出，让我别向我爸妈开口要钱，去年你的工程生意不好，平常一直大方阔气的你，生活上突然间拮据了起来，在那样的情况下，你依旧没忘记还在银川念书的外甥女，当你把几百块钱没塞到我手中的时候，你狠狠地骂了我一顿，让我别再来你家，那一刻，你比我爸还严肃，我开始害怕你，从此，便减少了去你家的次数，但我绝不是故意的，舅舅，此刻，我躁动不安的血液似乎点燃整座城市的灰，我强忍悲痛，我依依不舍，我任迷蒙的泪水流淌，流淌在这座忧伤的城市，舅舅，原谅外甥的无知与傻缺，舅舅，你别走，我还等你给我发红包呢，你走了，那个家人群散了，我去哪里抢红包？你先别走！

舅舅，清明节快到了，你是不是想外爷、外奶了，一别就是阴阳两世，你在“异国他乡”过得好吗？你见到外爷外奶了吗？你那里下雨了吗？那里有你爱吃的猪头肉吗？你还在工地跑出跑进吗？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。

孤独的我坐在操场的边缘，用衣袖不停地擦拭着眼泪，时而看着远方叹息，我只好感叹舅舅的命苦，或许，人生下来是一张白纸，死后也仅仅是无言的告白，一瞬便是永恒！

请原谅我一次

对不起，妈妈，我从没让您感到骄傲过，而您却把所有的都给了我。想起件件往事，我就控制不住簌簌的泪水。妈妈，请再原谅我一次。

那天，雨蒙蒙

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，高高低低的山峦，参差不齐的房屋以及偶尔掠过头顶的小鸟，不由得回忆起去年的六月。天空像着了墨，厚重压抑，周围难以捉摸的气息让伤痛搁浅在一片阴影之中。

高考落榜后，我向爸爸妈妈冒昧地提出：“我要去学美术。”其实我早就料到妈妈不会同意，因为她不明白学那些美术、音乐有什么好处，她只知道唯有刻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。那一刻，妈妈对我翻了脸，将吃饭的碗筷扔向了我。妈妈的这一举动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，我的美术梦也随之散落了一地。

在我看来一直冷血古板、默默无语的父亲，在此刻终于爆发，他掀翻了饭桌，对妈妈大吼：“你下了一辈子苦，还想让娃成为第二个你吗？”妈妈哭了，我仿佛看到她的睫毛已挂满了泪珠，窗外的雨刷刷地下着，妈妈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家门。那一刻，我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就是家里的“祸根”，让妈妈又一次伤心。而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，妈妈，请再原谅我一次。

我的心被六月的风吹痛，落寞、惆怅，在心里交织着，本是期待六月的妖娆，却平添了一地的烦愁。

心里很挤，不留缝隙

每次，当我考得不理想时，妈妈总会对我说：“慢慢念，女娃娃嘛，凑合着上个学就行了。”我明白，妈妈是在为我减压，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，为什么我老考成这样，为什么妈妈对我老是这种态度，难道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彻底对我失去了希望。于是，我学会了叛逆，学会了顶嘴，学会了和妈妈过不去。我开始选择黑夜，选择躲在夜里流泪，嘲笑我的不争气和懦弱。

每当妈妈在别人面前数落我的时候，我总会把自尊拿下来当擦脚布踩。每当和村子里的人谈及我的学习时，妈妈总是这样说：“我家娃一天看起来学着哩，就是学得太死。”这我承认，对于高中这么多繁杂的课程，我确实学得有点死，正因为如此，老师朋友同学都曾劝过我，可是，我仍需要的是鼓励，尤其是妈妈的鼓励。也许，我误读了妈妈的良苦用心，我真心期望妈妈再原谅我一次。有时候，女儿会难过，不可能永远将落寞放在夜间、放在被窝、放在您看不见的地方。

一种带刺的倔强

没有妈妈的时候，佯装的幸福，到底只是一种安慰。

一直以来，看到别的同学都有妈妈陪读，感觉好幸福。但当我真正享受这种“幸福”的时候，却发觉，陪读对我来说是一种压力，我怕我会在妈妈的陪伴下输得更惨，我怕我单薄的信念难以抵御突然袭来的寒风。于是，我开始渐渐地伤妈妈的心，拒绝吃妈妈做的可口的饭菜，下晚自习后学会和妈妈“冷战”，终于有一天，妈妈丢给我一句：“长大了，翅膀硬了昂。”说完便离开了我的宿舍。或者这是一种带刺的倔强，刺伤了妈妈的心。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，蹒跚的脚步，我好恨自己，好想大声说：“妈妈，请再原谅我一次，请原谅女儿的不懂事。”只可惜，妈妈已走出了我的视线，我的心好似被刀划得伤痕累累，在滴血的瞬间，好想抱个洋娃娃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。

这世上有一种爱叫生死相依，有一种感觉叫心心相印。哦，我亲爱的妈妈，我愿用微笑化解悲伤，我愿静静等候您的原谅。

忆梦

一场雨，一顶伞，一条两边长满树的路，我在一个没有你的季节里穿梭、忆梦，脑袋里跳出的都是一段段我们的过往。

遇见你的上午，阳光很明媚，那是开学的第一天，校园的树正长得旺盛，叶子相互交错，投下斑驳的影。跑上二楼向右拐，那间教室挤满了一大堆不熟悉的人群，空气里充满了不安。

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群。我是个迟到的同学，所以只好躲在角落里，一个人小声呼吸，不知所措地掰着手指，等待找到和我一样地被遗忘的同伴，还假装成是在看窗外的风景。你就在那样的时刻出现在我的身边，将我拉进这个喧闹的人群。那一年夏天，我遇到了你，有了你，便有了可以风雨相依的双肩，有了心之所向的惦念，有了心有灵犀的相伴。直到如今，一起牵过的手还留着往日的温度，我们许诺，要一起上高中，一起考大学，纵使前路崎岖蜿蜒，风雨交加，我们都要手牵着手一起走，去追寻我们的梦。现如今，移民搬迁让你离开了我的世界。

脑海里那些斑驳而明亮的身影，似乎时时都在我的耳边软语呢喃，告诉我，我们的梦依旧。还记得，是谁在考试的时候，把橡皮掰成两半分一半给我；是谁在分别的那一刻还傻笑着叫我别哭，而自己的眼泪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夺眶而出；又是谁能看穿我伪装的微笑，对我说想哭就哭，姐的肩膀随时借你用……

时间在陈旧，记忆在渗透，而我们的梦却已不再依旧。过往的种种欢乐已变得不堪入目，我们渐渐地不再联系，曾经在电话里谈笑的声音已在那部手机里停留、凝结、融为一体，我们都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天荒地老，习惯了一个人的高四生活。回忆梦开始的地方，让我揪心，我开始努力地试着遗忘，可我们之间的谎言太深，时间还来不及填平。

终于有一天，你回来了，你说学习繁重，怕打扰我，你说虽然不常联系，但仍记得我们的梦，你还说快高考了，我们都要加油。相遇的那一天，那个场面平静得就像从来没有熟悉过一样，毕竟五年没见了，我内心的疼痛，难过，慢慢释怀。或许年少时的我们容不得半点遗憾和半点委屈，这一路，我才明白，有人默默相伴，便不再不安。

就让此刻的雨声配合着记忆再重奏一遍，忆梦，让我们的这一季，繁华落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