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老师啊你是没有文化的」哪个学生这么大胆子,敢这样说贺友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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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画院美术馆
「睿 心 天 地」
贺友直艺术回顾展
1981至1987年，60来岁的贺友直在中央美术学院讲课。
学生问他毕业于哪一届。
“1937届。”
“是(1937年毕业于)比利时的、巴黎的、美专的、国立专的，还是鲁迅艺术学院？”
“小学毕业。”
下面人哄堂大笑。
“老师啊你是没有文化的。”
“我生气吗？我是没文化的。我没有文化到什么程度呢？电视台不是有问答吗？提出的好多问题，我十有八九答不出来。”
贺友直从不隐瞒自己的学历，他总说，我是个草根。
他记得，父亲临终前还记着：“我没有给你读书”。
贺友直
1922.11.21-2016.3.16
1922年11月出生于上海，祖籍宁波北仑新碶西街。中国著名的连环画家、线描大师，首届“中国美术奖·终身成就奖”的获得者。他的第一部连环画作品《福贵》创作于1949年。作品《山乡巨变》，被称为是中国连环画史上的里程碑式的杰作。从事连环画创作50多年，代表作还包括《朝阳沟》、《李双双》、《十五贯》、《白光》等。
“我画连环画，起始只是为了吃饭。”
理由很简单，贺友直是穷人家的孩子。
五岁时母亲去世，他跟着姑妈在宁波乡下长大；
然后，父亲失业，为一顿温饱，他也去抢有钱人家盖新屋上梁发的馒头；
十几岁，到上海当学徒，冬天睡在钳桌下的水泥地上，冻得两腿抽筋；
成家后，交不出电费，生了孩子，用蜡烛给孩子煮奶。
直到1952年，他考上了“连环画工作者学习班”，进出版社工作后，才“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”。
贺友直
「我自民间来」
看喜洋洋和灰太狼，再咪半斤老酒
贺友直的住所很有名，上海巨鹿路的老房子，上十六级木扶梯，一道赭红色木门。
31平方。
他讲，这叫“一室四厅”——
白天客厅，晚上卧室，放了碗筷是餐厅，摆了笔墨是工作室。
他不喜欢大房子吗？
“我住的地方是小，但方便啊。如果说你有钱去希尔顿住一晚么也可以，也近。美术馆啊什么的也方便去遛遛，口袋里有钱，去淮海路百盛、巴黎春天，下面的超市去逛逛，蛮舒服的，叫他切几片火腿，明天弄块面包，弄点牛奶，覅忒适意哦(不要太舒服哦)。我又不像赵本山那样要买私人商务飞机。我的存款有六位数，可以啦，我又不去卡拉OK，又不想弄红自己，没有任何必要了。有两样东西我不花钱的，一个是酒，一个是茶叶，都是人家送的，夏天我喝洋酒，国外来的朋友他在免税商店买的，给我带一瓶XO啦。”
贺友直的家
老爷子一辈子不愿意离开这里。他说，如果住到高楼，就没有乐趣了，听不到生活的声音了。
生活的声音？
贺友直生活的声音，是这样的。
早晨7点，起床。
下面条，吃早餐，泡茶。
10点，画画或会客、看报纸。
11点半，“咪老酒”，配上老伴的一手好菜。
贺友直极爱喝黄酒，每次都认认真真地把每一滴酒倒出来，每次都恨不得酒瓶是橡皮做的，可以用手扳过来，把里面喝干净。
贺友直自画像
午饭后，再睡一个午觉。
15点起来，泡茶，写信，写文章，会客，吃点心，或者，散步去邮局、看晚报。
18点又是“咪老酒”，常常要喝上两个钟头，要是正好在想哪个画里的情节，用筷子蘸上酒，在桌子上笔划。
也看电视，看《喜羊羊和灰太狼》，不过并不喜欢。
“看不下去。那里头的角色，除了眼睛会动，其他都不会动，这叫什么动画？”
他眼里的生动，极讲究。
就像他连环画《十五贯》里出场的第一个人——肉铺老板尤葫芦。
袒胸，露出肚皮，肚子搁在案上，肉铺生意很差，有苍蝇叮在肉上，但仍要喝酒，身侧有一灌酒壶。
小道具、小动物、小动作、小孩儿。贺老总结的连环画创作的四'小'，都来自生活的声音。
贺友直 《十五贯》
贺友直 《出国朝圣稿》 北京画院藏
贺友直 《复原双林稿》 北京画院藏
贺友直 《双林示寂稿》 北京画院藏
贺友直 《山居六年稿》 北京画院藏
再来看这一册《儿时玩耍》，跳房子、踢足球、老鹰捉小鸡、抓蜻蜓……里头的街头小游戏，竟有54种，能玩上好几天不重样。
这让人想起这几天的微博热门，让人选“最不能接受”的情况，排名第一的居然是“断网”。
实在是让人懊丧。
91岁的贺友直回忆儿时玩雪，画出来的竟然是几个淘气的男孩子在雪地里撒尿，边尿边写字，旁边，有个女孩害羞地躲到一边。
画这样的场景，他从不需要找资料，这都是他心底里的生活和记忆。
贺友直 《儿时玩耍》 北京画院藏
草根“匠人”，最高学历是小学六年级
在住进“一室四厅”之前，贺友直已经小有名气了，因为第一部作品《福贵》。
越来越红，生活却没多大变化。
《山乡巨变》、《李双双》、《白光》、《朝阳沟》、《小二黑结婚》这些，依然是从31平方里出来的。
他最喜欢的是《朝阳沟》，而不是成名作《山乡巨变》。因为，他觉得《山乡巨变》是对农村生活充分地表现，真情实感，但尚停留在一个“翻译”的阶段。
画《朝阳沟》时，他不再追求对生活情景的逼真再现，而是有意识地带入了自己的审美趣味。
用贺友直的话说，是每一张都有“情调”。
贺友直 《朝阳沟》 中华艺术宫藏
贺友直 《山乡巨变》 中华艺术宫藏
看完贺老的画，再来看他的话和文，印象最深的，是他的“坦率”和“自知”——这里面的分寸，是很难很难的。
“我自幼性喜画画，故一捧上这只碗就爱上了这口饭。”
“当初连环画兴旺是什么道理呢？其他画画种衰落，没有钱挣，连环画给稿费呀，所以好多画家，比如说陈逸飞、陈丹青都来画连环画了。现在，画画的，外面三万五万一尺地‘卖布’，出版社对连环画的稿费还是两百元一张画，一天画一张算是高产的，这样也不过每月六七千元。而现在个人所得税的最低标准已经超过三千了，稿费却超过800元就要交税。”
那他为什么不卖画？
“画画为了什么？名利？没错。过生活，是很现实的事情。但为名为利，是画出来以后的事，不是落笔之前。把这个顺序搞乱了，就麻烦了。”
他称自己“匠人”，凭手艺功夫吃饭。
“画画的是什么人？都不是全国美协会员，也不是什么PROFESSOR（教授），都是画工。”
但这不是对自己的鄙薄，而是是怎样就怎样。“回过头去看历史，现在有多少大画家比得上明代的工匠？你要是收藏古代家具，就会知道明代木匠是多了不起的艺术家。你去看永乐宫的笔画，去看敦煌壁画，那些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。”
“有学问就是有学问，没有学问就是没有学问。，北京的荣宝斋(微博)叫我画批人物画，都是来钱的活，这一批不是一张两张，我一掂量画什么呢？中国画画的人物是没有见过的，不像苏联列宾画的托尔斯泰是真的托尔斯泰，，。我们画我们没见过的人物，看的人谁也不知道你这个是不是李白、杜甫、李清照，李白的诗我没有一首背得出来，我去画李白这不是开玩笑吗？我自己掂量，这钱不是我赚的，就回断了，不画，这点我聪明的。”
贺友直 《水浒十丑图册》北京画院藏
他一般不画单幅画，“就是人家要我画单幅画也要故事内容的，因为你没有故事内容作为依托的话，单画人物就变成考验你的艺术修养，你把有故事的东西变成没有故事的，这个人还是站不住的。这个内容不是故事的内容，是感觉的内容，就更高了，我没有这方面修养我就不碰，我不敢碰啊，你说我虽然农村去了那么多次，我随便画个农民，能立得住吗？立不住的。”
“中国画的人物画要能从纷繁的现象当中抽象出来，我抽不出来。要单独画一个人，没有故事内容，感觉也是故事内容啊，你要有画出感觉的内容来，这张画就站得住。”
多么诚恳的贺老。
连环画时代真的消歇了
2016年3月16日，一直健朗的贺老走了，享年94岁。
这本是个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一天。早上他还在吃面，像往常一样，自己下面条。宁波美术馆的人过来和谈展览和捐赠的事。客人走了以后，他去了卫生间，很长时间没出来，等到家人发现，人已经休克了。
陈丹青在怀念的文章中说：贺友直走了，连环画时代真的消歇了。
连环画是一个时代的特殊产物，它将与那个时代的中国记忆共存。而从二十世纪初在上海兴起，到五十年代后进入黄金期，对中国二十世纪的连环画而言，贺友直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画家。
1949年4月，上海儿童挤在一个小人书摊前阅读自己喜欢的书籍
回到上世纪40年代，上海法租界霞飞路上的一家外国画廊。
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，每次走过时都会贴着玻璃看上半天。
橱窗里有一幅古典派的画，装在雕花画框里，他觉得，这幅画画得真好。
每次，他走过上海美专校门口，也心想，如果能够在这里学画该多好。
他始终未能达成这一一个朴素的心愿，却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。
他，就是永远的贺友直。
贺友直 《老莱子戏彩娱亲》 北京画院藏
贺友直 《九月初九重阳节》 北京画院藏
贺友直《五月初五赛龙舟》 北京画院藏
贺友直 《仲由为亲负米》 北京画院藏
本文部分参考自：
澎湃新闻 《贺友直：白描人生》
贺友直《自说自话》
江淮时报《连环画坛的一只鼎》
贺友直《贺友直画老上海》等
特此鸣谢
睿心天地——贺友直艺术回顾展
展览时间：即日起至2017年1月3日
展览地点：北京画院美术馆（北京市朝阳区团结湖路6号楼北京画院院内）
展览内容：百余幅贺友直先生的连环画及风俗画代表作。包括系列风俗画《儿时玩耍》、《二十四孝故事》、《新加坡双林寺建寺历史画》、《十二月历图》、《水浒十丑图册》等作品，中华艺术宫藏贺友直的最具代表性连环画作品《山乡巨变》、《朝阳沟》及自传体连环画《我自民间来》，涵盖了贺老各个阶段的创作
开放情况：周二至周日 9：00-17：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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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约编辑：郑施诗
出品：林梢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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