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:农场六十年

（一）

思乡之情，人皆有之，一大早，还不到五点就起床了。

今天的天气还可以，几块零星的白云飘过一会儿工夫，就被微风轻轻的吹走了。老伴，要带孙子走不开，我也只能单身一人去农场了。

归心似箭，我开着上半年买的丰田普拉多从七宝新龙路，一个左转弯不到两公里，就上了开往苏北的高架，沿着沈海高速一直向北的方向。

这新车上了高速还真带劲，大马力四驱动，油门轻轻的一踩就是一百多码。可不能超速哦，保持120码的速度，在规定的范围之内，不到三个小时，就到三卯酉了。

过了桥，那就是农场的地界了，我打开车窗放慢了行车的速度。一股故乡的泥土香味飘飘逸然的，飞进了我的车窗。那路两旁的观赏树上舞姿缤纷的鲜花在频频向我招手，好像在说，欢迎光临，欢迎光临。我听懂了他们的意思，车速再慢一点，那一阵阵回乡之情油然而生，那深深的缅怀不由自主，似我流下了几滴滚烫的眼泪。我心里在呼唤着，你那不孝子弟回来啦！我又回到饱经风霜抚养了我们三代人的（四岔河）上海农场。

把车停在菜场对面的停车场，我在菜场的北面小吃店里，买了二两锅贴，一碗豆浆，坐在小店的门口，看了看手表正好八点。

那300公里的路程风驰电掣一闪而过，一点也不感觉累。

这条路太熟了，退休前的那六年为了去探望我那拿刚出生的孙子，和那刚从劳一所岗位上退下，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四十多年的爱妻，每月都要在这条路上往返一次，那时的车还小，也就是三个半小时。

我边吃着锅贴，边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，总想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，太可惜了，都是一些后生。那时我才感觉到，我们这一代人老了，时过境迁啦！那腾腾而上的上海农场已经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了。

我拿起水杯，到小店门口的龙头上放了一杯凉水，喝了一大口，那水里好像甜里面还带着一点浓浓的世上绝有的稚嫩的咸，我又把杯里的水装满，拧紧了杯盖。

上车！去寻回我那40多年的梦了。时丰，我那寻梦追思的地方。
我把生命最宝贵的青春交给了他。那整整七年的光阴，1972年11月至1979年12月，在这块土地上，留下了父靠和我们这一代的心血和汗水。同时时丰更是我喜结鸳鸯，洞房花烛，生子育代的圣地。

虽然风雨的变迁，熟迹已经寥寥无几，但那微微的清风，还是能让我感觉到，故土的飘香，黄海公路西侧那几根和我师兄一起矗立的电线杆，它们还认识我。

进入时丰分场的中心路，一会儿就到了时丰六队的水泥桥，那水泥桥加宽了，两边又有了护栏。通向职工队的那条泥沙路，已经变成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了，那路也拉直了。

路两边的水稻田，稻浪在不停的摆动，那水稻都已经拔节封行了，绿幽幽的，铺盖在那整齐的一望无际的稻田里。那稻田的水泥机耕道，和一条条白扬树的防风林。绿白镶嵌在稻田的两旁，远远的望去，就像仙女的飘带洒落在人间。

在职工队楼房所摄（编注：楼下那幢白墙平房西面第一间好象就是作者当年所在的木工间）

一脚油门的功夫，就应该到了职工队的原村宅基地了。那村基早在15年前就推平了，真正的村基，，距离水泥大道，还有两百米左右的地方。为了适应机械化操作，原职工队的三排田，变成了长达一千多米，宽两百米的正规化吨粮田。

我停下了车，蹲下仔细的观看着，路两边的水稻田，那水稻已经完成了拔节期，那含苞欲放的穗苞大肚子的顶端，已经露了白，那水稻的最后一张苞膜（我们都喜欢叫它营养叶）宽大，厚实，碧绿，一根根铺满了那绿色的地毯，我轻轻地拨开了肥大的叶片，一个额额的蓓蕾展现在我的眼前。那宝宝的个头特大，节杆粗壮，我再看看那群体，那整齐发育的分叶紧紧的环抱着母亲的枝杆，个个发育有效。

今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。万物生长靠太阳，虽然今年夏日的酷烤难熬，但是，换来了那一片丰收的景象。太可惜了，那勾思寻梦的职工队就没给我留下一点点回味的熟迹，我也没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。

我坐在田埂上，喝了一大口四岔河的水，哎？那咸味怎么没了？我知道了，故乡和我融合了，故乡，又接纳了我这不速之客！那一幕幕的往事，又出现在我的面前。四十多年，啊，弹指一挥间。

1972年的年底，我从庆丰五队的知青连队，回到了母亲的身边。在家里，等待新工作的分配。农场老三届的子弟，都已经重新开始分配了新的岗位，可我还在苦苦的等待，过了一个多月，还是没有一点信息。我知道，分配的希望渺茫了。我的心情无比的沉重，回想着，为什么不分配我的工作呢？

我在庆丰五队三年的劳动锻炼，表现的一直都很好，那些上海的知青干起活来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，我心灵手巧，脏活累活抢着干。思想上也要求上进，学习语录、老三篇，我倒背如流。写稿子，出黑板报，我样样都会，难道他们把我忘了？我左思左想的，难道就是那件事影响了我的分配吗？

那是1971年的夏天，一个时丰四队的上海知青来庆丰五队，我们班有一位知青是他的同学，几次来往我也认识了他们。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我父亲在时丰四队，和一批老干部一起关在牛棚里，这批老干部受到了残酷的虐待。

白天腰弯90度请罪，请罪完了，还要打扫卫生，晚上在牛棚里他们睡地铺，夏天从不给蚊帐，还要给蚊子咬。冬天，不给热饭热菜，就是热的，也要放在外面，让它冻冷了才给他们吃。我父亲的腿被他们打伤了，一直用一根树棍支撑着走路。

当时我听了义愤填膺，就准备救出我的父亲。那几天，我联系了几个跟我关系好的知青，又到家属区去借了三辆自行车，准备天黑之后，带他们一起去抢回我的父亲。可是，那件事还没有完全落实，就被人告密了，那件事就胎死腹中。

生产队的军代表，知青连长，和分场的军代表，都来找我谈话。要我老实交代问题，当时我还硬着头皮，但是其他的知情者都交代了，我也没办法，只能，竹筒子倒豆，一泄而清。这件事，可把我的名气搞大了，连总场的领导都知道了，他们把我上纲上线。有这样一种说法，，。事后虽然没有做什么处理，但是，有些领导发话了说你会受到报应的。

应该是这件事影响了我的分配。事情没出多久，9， 13事件爆发了。军代表都灰溜溜地撤出了知青连队，我这个玩世不恭的逆子，本想做一次时代的弄潮儿，却落得个大逆不道的名份。只因时代的瞬息万变，也算是劫后余生吧，我的日子也好过了一点，父亲也恢复了自由，官复原职了。

也可能是因祸得福。1973年时丰职工队成立，我在职工队谋了一个木匠兼电工的工作。在职工队和新来的小弟弟、小妹妹们相处得和睦。这些农场的小弟弟、小妹妹是知书达理、热爱劳动的好知青，他们都叫我小木匠。

我在职工队相遇了在食堂做事务员貌美姿艳的老同学。我们经过长时间的感情交流，产生了爱情的萌芽，那时还有一段爱情小故事。

大概在75年吧，我安装了一台有线三用机，也就是用旧电话改装的对讲机，再买了一台旧的电唱机、一部半导体收音机组装而成。功率太小，在300米以内，但我的宿舍和女朋友的宿舍相距却不到300米。我从我宿舍门口的电线杆上安装了一根20号的铅丝通向女朋友的宿舍，我俩就可以通过这根线相互联接窃窃私语了！欢声笑语，聆听美好音乐陶冶情操。

那时这种“通讯+娱乐”的工具，在农场是绝无仅有的！可是好景不长，也不知那个无情郎把这事捅到了李二毛的耳中。李二毛就把这事告诉了我的母亲，我母亲就逼着我把那根电线给拆了。那真是一根无情棒打得鸳鸯两分离呀！

1979年时丰二队

可是那根无情棒也没起到什么作用。我俩已经鸳鸯嬉水两厢情，如胶似漆了。爱情的力量是无限的，能冲破一切的阻拦，能把我们恩爱绵绵的故事远远流长。通过双方母亲的同意，1977年10月24日，我们喜结良缘步入洞房，这也可能就是上帝安排的命运吧！第二年爱情的结晶，使我们的生活更增添了无比的幸福。1979年，我参加了提干考试之后等待着喜讯的来临，不多久夫妇俩一起调了下明分场。

（二）

1980年元旦过后，夫妻俩同时调下明分场。仰望别人的成功，殊不知他为这一天埋下了多少曲折的伏笔！羡慕别人的安逸，殊不知他为此走过了多少泥泞艰难的路程。与其羡慕别人的精彩，不如专注自己的生活，唯有实实在在的努力，才换来真真切切的幸福。一切从头再来，用热血和汗水铺开一条自己的道路。

1982年在下明

我在分场机耕队，担任机修组大组长的工作。下明，接受海丰遗留下的烂摊子以后百废待兴，而且还要当年接受、当年生产。为了不误农时，我忙得不亦乐乎。那十几座扬水站恢复正常出水，那几万亩良田的耕种，水稻田的灌溉插秧等工作。

兵马未动，粮草先行啊，这副担子很重，我勇敢的挑了起来。文化水平和技术不够用，就从书本上去找。我买了农村大型水利灌溉基本知识，农业机械的维修操作手册等技术性方面的书籍，武装和充实我的头脑。俗话说，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！不打无把握之战，不打无准备之战，我保质保量的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。

酸甜和苦辣总是相伴的，没多久，我最盼着喜讯来了——提干，名落孙山！

我提干考试的成绩，在下明地区48人中还可以，为什么又失之交臂了？政审不过关。他们说：你大姐总比你好吧。她过关都很困难，你们姐弟三人，取二落一可以了。

但是这一次的打击，并没有打消我工作的积极性，我还是一如既往保质保量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。1980年至1986年，我连续六次获得，农场个人先进的光荣称号，在80年至86年的职工工资调整改革中，我两次获得2%的晋级的待遇。

1984年被聘为下明机耕队队长。更提高了我的工作积极性。我始终把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，把我的烦恼丢在后面。2000年至2005年，我一直担任着农贸生产队副队长和队长的职务，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，保质保量的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，两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。2000年，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开始，我担任下明分场人口普查指导员的工作，由于工作出色。被江苏省评为省级先进个人的称号，这也是我人生中最高的荣誉。

当然我的人生中也有低谷。那就是1991年至1994年的上半年，我忧伤，我徘徊。我沉默，学会了抽烟喝酒打麻将。我热衷于打猎捕鱼，来打发我的时间。

1986年在盐城

1994年下半年儿子中考，考了459分。为弥补我心灵中的缺陷，我叫儿子报考了司法局警校，儿子不负我望考上了！我就像打了一针强心针一样，摔去了烦恼，振作了精神，我想，我要为儿子争口气，为老伴争个光！我重新回到了正确的轨道。不久调入农贸公司工作。

（三）

2006年，55岁的我，又接到了新的任命，调下明分场担任下明分场居委会主任的工作，别无选择，只能服从。从此，离开我战斗了十几年，已经凤毛麟角，工作起来得心应手、游刃有余的农贸公司生产队长的岗位。又要重敲锣鼓，重开堂了。

大家都知道下明分场远离总场机关，特别是和劳一所分开之后。下面分场已成了一个遗忘的角落。那里房屋简陋，人员复杂，历史遗留的问题成堆。残老聚集，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80%以上。

这个居委会的主任可不好当啊，万事开头难，想走好第一步首先要廉洁奉公，身体力行，扶老携幼。走进贫困人员的家中访贫问苦，忍辱负重才能受到广大弱势群体的拥护，同时，又必须能得到上级领导的支持，用实际行动解决群众的基本困难，和那些弱势群体的共同的心愿！

第一步走得很好，很完美。深受广大群众的爱戴，以后的工作就可以展开了。那些可爱可亲的老人，总是把政府的关怀牢牢的记在心里，我付出的心血，才有了回报。

每天总有成群结队的老人，来居委会帮助我打扫公共场所，关心居委会的工作，还帮我献计献策。帮我传递农场对他们的关怀。特别是那些遗霜孤老，在每个月发放救助金的时间，他们总是早早的结伴而来，排好队，等会计来发放救助金。那些路途遥远不方便的老人，我总是用自备的汽车，把救助金送到他们的手中。但是送了一次之后，他们就拒绝了，他们说，主任也很忙。开着自己的车，还要自己掏钱买油我们心亏呀。所以，我以后逢下雨下雪大风，才把救助金送到那些困难户的手中。他们开口一个政府好，闭口一个谢谢政府的关怀。

虽然每月的救助金，区区三四百元，但是，一颗热心融化了这些老人。那时我心里总在默默的想，这一批遗孀太苦了，中年嫁给农场的老光棍，无子无代。老头成了逝人之后，他们无依无靠，用微薄的养老金，宜养残年，还跟他们离世的老伴一样一口一个政府的习惯。我真百思不得其解，我一个小小的芝麻官，能代表哪一级政府呢？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从九品。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官服的，从九品，哈哈！但不管你官大还是官小。不管你的职务有多高。我永远记住，为人民服务，必须放在首位。关爱民心，才是我们工作的准则。鞠躬尽瘁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，才能发扬光大。

这也是我即将退休前几年的工作的准则，同时也得到了社区的表扬，也荣获了农场先进工作者的称号。

上海农场，我一生奋斗了近60年的地方，您把我百炼成钢，使我一身肝胆炉火纯青，映红我退休后夕阳的美满。再见了上海农场，再见了，我的故乡。我还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，同时我还要告慰在天堂的二老，儿没有辜负您们的嘱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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